牛皮皮是庄头小学建校史上唯一一个没有外号的。
个子瘦而高的叫竹竿，个子短而肥的叫肥敦，脸黑的叫黑炭或包公，脸白的叫馒头或者屁股，如此总总，一向遵从历史上延续下来的优良传统。这是个公正的小社会，打架厉害不管用，哪怕是武圣人关羽来了，也少不了被叫做“红脸儿”；讲道理更是扯淡，便是文圣人孔子到了，也免不了被称作“胡子儿”。这牛皮皮何德何能，没有外号？说起来，这还全是牛父的功劳。
牛父年轻时性格乖张，生了这个儿子后，欣喜之余，认为名字事大，是一个人的第一张脸，马虎不得。泱泱中华五千年，多少人因为名字飞黄腾达，又有多少人因为名字落魄终生。兹事体大，马虎不得。查字典，翻典籍，起初事情不顺，叫牛顿吧？可惜早些年被一个外国的宗亲给先用了；叫牛头吧？得于响亮，但失之文雅；牛顶天好则好矣，但太过锋芒毕露，不符合古老的低调含蓄、明哲保身的处世哲学；按当时一项重大国事起名为“牛亚运”吧？又显得没有新意，失之于盲目跟风。思前想后，起了牛皮皮这样一个名字。牛家长子，第一张脸成功造就，虽然是由“二皮”组成的。
各位请看，这名字本身就像一个外号，所以大家乐得省去麻烦，就拿他的本名做了外号，牛父这神来之笔，造就了庄头小学历史上前无古人、后无来者的奇迹。这还算附加作用，牛父老谋深算，果然如他预想的一样：从小学到大学，每个老师都被这名字吸引，好奇之下，都喜欢叫他回答问题，不用给老师塞红包，老师们也把他盯得紧紧地。重压之下，这牛皮皮虽懒又笨，倒也混了个本科文凭。并且因习惯了突然袭击，练出了一身临危不惧、随机应变的好本事。
除了牛皮皮，庄头小学历史上还有一个响当当的人物，叫袁天。他在庄头小学外号史上列不进本纪里，但好歹能进世家。他的伟绩是他拥有无数外号。袁家老二、二鬼子、二赖子等等七八个，竹竿，电线杆子，搅屎棍等等十来个，但他最知名的外号是校长册封的。册封仪式是在一次课后，袁天刚把教室玻璃打破，还没几分钟，又弄破了一个姑娘的手。校长在册封仪式上这样说：“你是我见过最能捣蛋的，天天给我捅娄子。回家告诉你爹妈，以后别叫袁天了，改叫捅破天吧！”从此以后，袁天正式成为一方诸侯，封号捅破天。
牛皮皮和袁天是过命的朋友。一个秋天，袁天躲玉米杆子里睡着，外面的搞蛋鬼放了火，是牛皮皮火海里使劲把他拖了出去，烧坏了外套；某个冬天，牛皮皮掉进冰窟窿里，是捅破天冰水里舍命将他拽了上来，湿透了棉袄。从此，这两个成为最亲密的小伙伴。
袁天高中毕业后就去打工。在牛皮皮的印象里，袁天永远都在用他的破手机找信号，以便能跟当服务员的姑娘们聊天，聊到高兴处，还会给牛皮皮看看聊天记录。袁天有很多大道理，这些大道理都是以“社会上”这三个字开头，比如，“社会上，谁管你办的是好事还是坏事，都是看你能不能挣上钱。”牛皮皮当然也有一些小道理，都是用“书里说”开头，比如，“书里说，这些都是自私自利唯利是图，既不合情更不合理，你这些思想都是不对的呀捅破天！”但两人也不是在中央开会，大部分时间还是很和谐的，袁天讲讲社会上的笑话，牛皮皮说些学校里的趣闻。捅破天的理想是被人称作袁总，有花不完的钞票，在村子里最显眼的地方盖一座豪宅，开着宝马跟下田的村民打招呼：“下地啊婶子？闲了去我家坐坐，刚从澳洲买了两麻袋鲍鱼，抓两把回家炖炖给我叔下酒！”牛皮皮的理想是成为一个闻名天下的名士，几个大腹便便的领导提着二斤鸡蛋问村口放羊的三毛子：“牛先生家住哪里？最近中东又起冲突，各国领导都很着急，全在县里招待所等着他老人家呐！”
转眼，牛皮皮在太原一家报社当上了记者，前途似锦；听说，捅破天在西京做起了买卖，也是风生水起。闲了通个电话，袁天把西京描绘成人间仙境，没去过火星的人生还好，没来过西京的人生就太不完整了。牛皮皮也早在书里看惯了西京，“春风得意马蹄疾，一日看尽长安花”，实在美得很。趁着清明长假，直奔西京。
火车晃晃荡荡，牛皮皮的心也晃晃荡荡。看着窗外，仿佛看见李白骑着一匹瘦驴也在往西京赶。想当年北京是乡下，上海是流放地，只有来西京才算是进城。出了山西，过了风陵渡，路过华山，便是西京。
出了站找见袁天，白衬衣黑西裤铮亮的皮鞋，像卖保险的。二人提了行李，说说笑笑坐上公交往住处赶。一路上，这站叫世纪城，那站叫大明宫，古旧的城墙绵延向远，新建的高楼高耸入云，可见西京实在是一座中西合璧的好城。又是晃晃荡荡两小时，在灞河边下车，才算是到了，可见西京之大。牛皮皮想，除了女人的年纪，一切大总是好的——房子越大越好，官职越大越好，就是男人身上的一件家伙什儿，也是越大越好。
姚明个大手就大，同理，西京大所以小区也小不了。这灞河边上的小区叫西航花园，大小跟长子县城差不多。二人走了二十分钟才到住处。袁天说过，这房子是与山西老乡合租的。进门前牛皮皮就做好了打算：进门要懂礼貌，即使对方冷冰冰的，也要笑脸相向；还得脚步轻轻不胡闹，注意卫生勤洗脚，别人做饭我拨菜，手勤常把卫生搞。
内容未完，下一页继续阅读